“脑肿瘤在所有癌症中最难治，而在咱们的治疗里它最好治。很多年前，我徒弟刚学会肿瘤针法，就给一个患者扎，扎了三天鼻子里开始冒血，‘腾’一下掉下来这么大一块（肿瘤组织）。”
直播间里，一个名为袁华的男子自称专治肿瘤的“六元神针”传人、“国医名师”，他通过展示所谓针法点位和治疗“成功”案例，向屏幕前的观众极力推销网课——只需200元，就可进群学习数十种疑难杂症的快速疗法，还可额外获得独家祖传经方，直接从“0基础小白秒变大咖”。
这场140多分钟的免费“公益课”，在多个直播间同步进行。仅在上述直播间，就显示累计有1.5万人观看。“肾癌转移能治疗吗？”“老师，肝癌怎么配针？”有人在评论区问道。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近期深入调查发现，不少专门售卖中医培训课程的线上知识店铺中，充斥着所谓的“神医”和“神奇疗法”。“神医”们号称“一针治癌”、“念数治万病”，有学员花199元听网课后便“月赚7万”，以此引诱网友购买网课和售价动辄数千元至数万元的线下面授课程。
一名参加过线下课程的学员介绍，学员多是中医爱好者、患者，以及无行医资质却想学技术赚钱的健康养生从业者。在直播中，“神医”讲师们则着重强调简单易学、轻松赚钱，有的声称学成就能给人治病赚钱，不需要资质，甚至公开教授如何打“擦边球”。
澎湃新闻注意到，多家此类知识店铺将关联微信公号作为入口，店铺实际设在“小鹅通”平台上。公开资料显示，“小鹅通”提供线上直播课堂教学、知识付费等技术服务，是专业的知识店铺平台。
一名讲师在“小鹅通”上直播时称，该平台虽相对封闭，但能与微信打通。该平台审核较宽松，“所以只能在这个平台和大家明白地讲技术”。
多位受访专家指出，一些直播间里的“神医”骗局披着“知识付费”的外衣敛财，形式可复制性强，容易快速扩散，或将造成更多次生伤害，危害严重，必须及时遏制并严厉打击。
从“东岐讲堂”微信公众号可直接进入知识店铺看直播课程，其助教发来“肿瘤绝针”等各类中医课程介绍。
直播间里的“神医宇宙”：号称“一针治癌症”“念数治万病”
“抬着进来，走着出去。”“金针绝技治疗一切癌症开关。”“没有证，可用！零基础，易学！学完，就创收！”“转发功德无量！”
2024年2月添加微信好友以来，“东岐课堂”助教小阳（化名）就不时发来一段简介和直播间链接，邀请记者观看不同签约讲师的“公益课”。近期其转发此类信息的频次逐渐增多，近乎日推。
“东岐”是一家线上知识店铺，入口链接设在“东岐课堂”微信公众号提供的服务中，店铺主页对该微信公号的简介为“关注东岐课堂，学习更多中医绝技”。该店铺主营各类中医技术网络课程，可支付定金购买线下课程。页面显示，店铺由“小鹅通”提供技术支持。
公开信息显示，“小鹅通”是一家内容付费技术服务商，提供网校搭建、线上直播课堂教学、知识付费服务，是一个知识店铺平台。“东岐”店铺实际上设在“小鹅通”平台上，通过微信公号引流。
澎湃新闻随机看了“东岐课堂”从2024年2月至2024年8月推送的12名讲师的多场“公益课”，包括上述讲师袁华，其中有6人讲各种针灸手法，6人教非破皮理疗手法。他们顶着“掌门人”“创始人”“唯一传人”等各种头衔，宣称怀有绝技，可秒杀各种顽疾痛症，乃至恶疾绝症。
其中，仅2人的介绍中提到有医师资格。课程页面介绍称，“宫廷理筋疗法第七代传人”丁彬是凌海市中医院的在职医生，但记者致电该医院公开热线和针灸推拿科，接线人员和医生均称没有该医生。此外，页面介绍称“关氏针灸”创始人关银是全科医师，有多年临床经验，但无关联医院信息。9月10日，关银在电话中向澎湃新闻称，他在邯郸市大厂县有一间医疗诊所，“没怎么经营”，并称他的医师资格证挂靠在其他地方。
澎湃新闻搜索后不完全统计发现，至少70个由企业/个人注册的微信公众号、订阅号或知识店铺，推荐或上架了上述12名讲师的课程。
这些讲师的“公益课”直播时间多为晚上8点，单场播一至两小时，部分“金牌”讲师会连讲数天。记者发现，直播时，他们大多匆匆讲解几种常见病的治疗方法——用黑笔在自己或模特身上定位，以笔代针简单演示针刺方法，或者播放录制好的视频。其余大量的时间，则是吹嘘他们自己和弟子治疗脑梗、胃癌、脑肿瘤、帕金森综合征等疑难杂症的“成功”案例。
“东岐”知识店铺中天骄先生的“无疾神数”课程，宣称念数字就能治万病。
“全球网络首发，成就1亿中华神医”、“洞见世界医学天花板！”……7月末，“岐伯医学堂”“东岐课堂”“善源官网”等多个由“小鹅通”提供技术支持的知识店铺及关联微信公众号，推出了“天骄先生”开创的所谓“无疾神数”课程，宣称这是一门极其简单的治病学问，只需默念“数字”心法，就可直达病灶治万病；零基础一看就懂，一学就会；购买售价199元的网课，还赠送价值数千元的秘传医学心法和治病秘法。
澎湃新闻注意到，“天骄先生”并非新面孔。2023年8月，他就在一些平台上推出过“风水神数”，传授所谓的风水绝学。
“‘无疾神数’ 已经达到了医学巅峰的状态，我们称作‘疾病的歼灭战’。小白学习后一步登天，直接变成神医。”“天骄先生”在直播“公益课”上夸张地宣称。
“天骄先生”声称，一串数字，就是一套完整的治疗方案，包含了患者所需的药方、药剂和药量。如胃病只需默念0700；气虚、头痛失眠、记忆力衰退或精神分裂都可念16600450380000。
他举例宣称，一位退休老人多年糖尿病烂足，采用无疾神数后，每天早、中、晚，各念“0001000 0008000”这串数字一小时，13天由脓化为水，43天双脚痊愈。他声称，这串数字融入了止痛、消炎、健脾、生肌等作用。肾结石患者念两遍“7204060”，疼痛缓解，7天后结石消散。
“很多医院治不好的，我们都可以治愈，这就是它的神奇之处。”“天骄先生”紧接着“推销”起来，称要想治疗更多疾病，就得买网课，获取对应的数字。学成后，随时随地可以给患者看病治疗，轻松赚钱，“像乳腺增生、子宫肌瘤这种简单的，你们学完就可以直接开干”。
他声称，此前已陆续开设了十几个学习群。
王英杰自称“针圣”，传授治胃癌针法，并在个人微信公众号分享面授课情况、学员“成功”治疗案例。
为了吸引网友购课，部分讲师还使出所谓“隔空送药”、“手相断六亲”等招数。
近期同样在多个直播间活跃的王英杰，自称“太上御针”掌门人、“针圣”，声称机构老板求了他三年，他才愿意“出山”授课。他宣称能让心跳骤停20分钟的人一针“还阳”，可一针秒杀各种癌症，还能让学员仅凭不完整的演示图，就能自己治好肾囊肿、肝癌、气喘等各种疾病。
他让网友在评论区留下手机号，称“破例”抽选三人，通过号码就能看出对方的健康、存款金额、夫妻感情等情况。“我门下百万弟子，老师从来没有看错过。”王英杰在抽号前声称，“如果老师看的过程中，说第一个不对，第二个不对，老师基本上敢肯定，他在撒谎，这种人老师就不看了。”
一名被“选中”的男性称自己使用了该手机号码25年。王英杰便称其心脏、肝胆和男科方面有问题，“1393为火，都在消耗能量”，还称对方赚钱很累，存不下大财。
为拉拢学员，“神医”之间也有竞争。自称“古医九宫格疗法传承人”的彭星宇在一场“公益课”上吐槽，很多学员没有医疗资质，却整天忙活着学针灸、拔罐，学埋线（一种中医疗法）。“学完了之后，你们真的没有想象过后果吗？”他现场展示所谓“飞针进体”，声称自己同样也是针灸高手，但从不给外人扎针，因为他没有行医资质，只要被举报，就会被重罚，甚至判刑坐牢。
话锋一转，彭星宇就推销起了他的“自创绝技”，号称不破皮，无需承担法律风险，而且效果同样神奇，尿毒症、癌症等疑难杂症均可治。他声称，只要花一顿饭的钱，就可以让学员的门店业绩翻倍。“有人听199元网课后，最高纪录是一个月赚了7万元。如果你连这点钱都不愿投资，这一行你也做到头了。”他故意鼓动说。
为了让人相信这些明显不合常理、毫无科学依据的说法，“神医”们还会不断施展“洗脑”话术，如称药有毒，是“被污染过的”，称医院是谋财害命的地方，得了病只能自救。
前述所谓的“六元神针”传人袁华在直播中称，大多数女性都有乳腺增生等问题，去医院只会被忽悠做切除手术，“你乳房上留下刀疤，晚上吓死人，老公会对你失去爱心，最重要的是，切了以后还会长”。他声称，乳腺问题千万不能做手术，听课后自己扎针就能消除。
“太上御针”掌门王英杰还在他的微信公众号上多次发文，声称医生技术和药物治疗范围有限，已经“落伍”了，“自己做主，保养好自己，能少进医院就少进，求医不如求己”。
“神医”的课程：线下课售价数千至上万元，学员报课为学技术赚钱
8月下旬，澎湃新闻从上述“东岐”知识店铺购买了王英杰的200元网课。页面显示，有数百人已听过往期课程。
其课程内容实际上就是“公益课”的加长版，除了讲授治疗手法，分享“成功”案例和推销线下课的频率和时间更长了。王英杰时不时催促学员交定金，“家人们要抓紧了，交完就可以让助教安排座位，我会提前去郑州等着你们。”
几乎每个月，“东岐”店铺的助教会发布当月面授课排班表，开课天数多为3天至5天，收费从4980元至19800元不等，均不含食宿，有部分讲师允许带一名患病家属共同听课。
在9月的最新课表中，王英杰的5天面授课最贵，优惠售价为19800元，包含了所谓“114种疑难杂症”的针法。他在网课上解释，这些病症是他让培训老师随便列的，“什么难治，别人不教的，就让他们就往上写”，“你们留言区里提到的所有病，线下班都能学，老师能教会你们”。
与此同时，记者还被拉进一个有285人的“太上御针精品网课”微信群，其中有不少成员是健康行业从业者。
每天，助教都会在群里发布面授班报名信息和定金链接。有人询问网课中的不解之处，就有群友“跳”出来答疑解惑。而王英杰本人则不定时推送他的公众号、订阅号文章，很少回答问题。有人求治疗12岁男童癫痫病症的针方，他回复，“线下学习”。有人询问拉肚子该如何扎针，他回复了一张实拍图，没有点位标示。还有人问“取脑瘤碰到面神经引起的面瘫，用面瘫针法可以治疗吗？”他称需要“放血”。
王英杰的公众号更新频繁，截至发稿已发布260多篇文章，内容多为微信聊天截图，分享学员自述的“成功”案例、面授班学员听课感悟等，如“乳腺癌针灸三次，检查消失”“白内障手术后失明患者，网课学员针灸当天恢复视力”“几十年的医生，被爱感召而来，到吾的课堂学习”等。
谁会花钱听这些所谓“神医”的课程？
澎湃新闻联系到一位曾参加过此类面授课的学员赵天翔（化名）。回忆这段经历，他仍感到气愤和后怕，“本想多学技术多赚钱，没想到差点栽进坑里”。
他说自己在河北某地开了一家美容塑形店，平时有空就上网学习知识“充电”，无任何针灸基础。2023年4月，他偶然在社交平台上看到有关钟鑫和清罡针法的分享视频，“评论里都说效果好”，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了视频中的电话，联系上了“清罡医学堂”的助教，学了网课，很快又去河北廊坊参加为期三天的面授研修班，“在群里氛围烘托下就买了线下课，钟鑫太会营销了，完全跟着她走”。
“东岐课堂”上也有钟鑫的课程，并介绍其为“东岐特聘讲师”。现身讲课时，她常挽着高高的发髻，身着鲜艳修身的刺绣服饰。她自称是清罡雷祖法脉传承人、正一派第十九代传人、天医风水法术奇门体系第一代传人，精通阴阳辨证，有多年临床经验。
在小红书、微博、百度等各大社交平台和搜索引擎上，可以找到不少相关视频。多段视频中，钟鑫介绍她自创的这套清罡针法称，“不记穴位、不记经络，简单好学安全而且效果快，适合所有男女老少学习”。讲到不同病症时，钟鑫常会用“独创”“全国唯一”这样的字眼，还讲述过往成功案例，如称有医生带着患者来找她治病，还曾救活学员即将倒闭的门店。在专卖中医网课的“中针康学院”知识店铺中，直播回放显示，其单场公益课最多有4.7万人累计观看。
在介绍理论时，钟鑫声称，人体的能量可以简单化在一只手上，而其扎针方法，主要是取50毫米、75毫米的圆利针，快速破皮横向扎入皮下深处，有时甚至要贴骨垂直往下扎，让整个针身“如鲤鱼摆尾一样”左右来回拨摆数十次，以打通人体的“能量口”。宣称配合牵拉、刺筋放血等手法，可治疗囊括乳腺癌、肺癌、心梗、HPV感染等在内的数百种病症痛症，效果立竿见影。“我们治疗疼痛胜过麻醉，清罡针法不去挑战任何一项技术，但接受任何人的挑战。”
赵天翔称，当时钟鑫很受欢迎，东岐课堂、清罡医学堂等多个知识店铺都卖她的课，还是“特聘讲师”。他提供的截图显示，截至2023年6月，仅在“中针康学院”，就有6191人订阅了200元网课，有1339人订阅了5600元的线下课，如此计算，销售额超过860万。
赵天翔说，线下研修课在廊坊一家酒店内举行，大厅里坐满了全国各地前来学习的学员，估算“至少来了300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像他这样开店的，也有患者，多是老年人。记者注意到，店铺“清罡医学堂”专卖《清罡针法》课程，关联微信公号2023年3月曾发文介绍当年2月举行的一场研修班，配图显示有上百人参与，多为中老年人。
赵天翔说，钟鑫的面授课内容和网课相似，大屏幕上放着录制好的扎针方法，钟鑫在台上演示和讲解。现场也会让学员互相扎针，或自己扎针练习。他只想学习缓解痛症的针法，所以当时只给自己扎了几针，不知道点位和扎针深度是否正确。他记得，钟鑫当时曾说，只要把人治好，就能规避风险。
“神医”敛财术：收徒带货，食品当“中药”卖
除了授课，赵天翔记得，钟鑫还在现场推销起了各类产品，如她的自画像、开光手串、祖师爷符，以及针、艾灸等各种耗材，“药灸一根就要1000元，她的自画像卖300多元，让大家平日里拜她的画像，扎针时也要用意念想着师傅”。
钟鑫关联微店在售的药灸、艾灸柱
钟鑫发布的“天罡灸”微店销量显示，药灸已销售907件，销售额超过90万元，该药灸包装上写有“咒语”，但没有产品信息。同样没有产品信息的艾灸柱，售价130元，累计售出6816件，销售额超80万元。
结业前，现场还举行了拜师仪式。赵天翔称，钟鑫在前期课程中多次铺垫，用话术诱导在场学员加入她创立的“清罡门”，并要求学员提前准备好一万元现金作为拜师费，“钟鑫坐着，自称化身为清罡雷祖，学员叩拜时要把钱放在她的面前”。网上一段拜师视频中，数十位弟子排成数列向端坐的钟鑫拱手鞠躬、依次传递拜师茶，并挨个跪拜现场供奉的清罡雷祖像，钟鑫还对着弟子的额头隔空画符。
赵天翔称，研修课现场氛围被烘托得极为高涨，“让人发晕”，有100多人都拜师成为弟子。考虑到费用，他没有拜师。
他称，结业后，因没有资质，他一开始并不敢给顾客施针，但看到学习群里有人分享扎针成果，声称效果好，他也决定试一试。没想到，第一次就“差点出了事”。他给一位来店需要缓解疼痛的老年人扎了几下手，当时对方并未出现异样，但过了几天，警察找上门，他才得知老人身亡的消息，“具体死亡原因没有查出来，后来也不了了之”。
赵天翔将此事告诉学医的朋友，才发现自己被“骗”了。他说，不知道“钟鑫”是不是真名，查不到对方的执业医师资格证和临床经历，还发现她的各种头衔皆是噱头，查无出处。他致电国家宗教事务局咨询，但接线人员称没有审批过“清罡门”。他还向工商管理部门举报了“清罡医学堂”微信公号注册主体“廊坊市清罡健康管理有限公司”。
工商信息显示，廊坊市清罡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7年10月，经营范围包括食品销售、互联网直播技术服务、药品零售、养生保健服务（非医疗）等，法定代表人为钟文娟，实际控制人为薛洪海，但该公司已于2023年9月注销。
2022年7月之前，上述公司的曾用名为“廊坊市付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技术服务、市场营销策划等。该公司变更名称和经营范围不久后的2022年11月，“清罡医学堂”公众号发布了首篇推文，介绍清罡针法免费“公益课”。多名助教发布的朋友圈记录显示，2022年10月，钟鑫已签约成为“中针康学院”讲师，开始线上授课。
意识到被骗后，赵天翔退出了所有相关的微信群，决心不再学习这些来路不明的技术。
2023年末，虽然多个知识店铺仍挂着钟鑫的网课，但关联微信公众号及助教们的朋友圈，突然不再出现她的名字。“东岐”助教小阳最后一次发布她的公益课直播是时年12月中旬。小阳近日告诉记者，钟鑫已有大半年没有开班讲课，之后开课时间未知，“近期感觉难了”。至于原因，其表示“不太清楚”。
澎湃新闻记者调查发现，从今年1月下旬开始，钟鑫在名为“清罡学堂“的“小鹅通”知识店铺开了多场公益课，单场最高播放量2.3万。她称，目前以授课为主，鲜少给人看病。部分直播仅供面授课学员和弟子内部观看。
除了传授针法和灸法，她在直播中还教人画符念咒，并同步售卖标价为1800元的法术课程，声称对止痛、化乳腺结节、治疗精神类疾病等均有“奇效”，“这是你们花十几二十万都学不到的”。
同时，钟鑫还花式推销杜仲当归茶等各种茶饮。她称，每款都是她独家配制的“中药经方”，但必须按照喝茶的方式，将“药气”送入体内，可治疗全身疼痛等疾病。她也鼓动学员分销该产品赚钱。
记者注意到，这些茶饮产品包装上写明是“食品，不含保健功能”，委托生产方为“廊坊市钟乾商贸有限公司”，于2023年11月成立，法定代表人也为薛洪海。记者以消费者身份咨询该产品代工厂，工作人员介绍，相近规格和包装的杜仲当归茶，批发价格只需2.4元/袋，量大还可议价。
钟鑫在“清罡学堂”知识店铺教扎针法、售卖宣称可治病的茶饮。
“神医”乱象如何惩治、监管？
2023年以来，国家市场监管总局持续加大对“神医”“神药”虚假违法广告的查处力度，并自2024年4月至11月，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开展民生领域广告监管专项行动。通报显示，2023年，全国市场监管部门共查处“神医”“神药”广告违法案件9572件，罚没1.25亿元。
而“神药”们正借助网络，不断翻新升级骗术。
多位受访专家和律师表示，前述所谓“神医”的课程明显有违常识，是明显的骗局。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许浩认为，这些骗局披着“知识付费”的外衣，利用普通人的情绪焦虑和现实困境，在明知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及次生伤害的情况下大肆敛财，性质实属恶劣。
中国政法大学证据科学研究院教授刘鑫指出，此类“培训”骗局可复制性强，容易急速扩散并产生连锁效应，甚至可能会形成“养生”“健康”主播孵化的黑灰链，危害严重，必须及时遏制并严厉打击。
澎湃新闻搜索到的涉“神医”微信公号包括东岐课堂、中针康、岐伯医学堂、善源官网、汇珍堂教学等，这些公号均链接了相关知识店铺。其中除了汇珍堂教学关联的店铺，其它店铺均由“小鹅通”提供技术支持。
澎湃新闻注意到，“中针康”“汇珍堂教学”等多个微信公众号均曾发布“招募令”，广招正骨、针灸、埋线等与中医相关的讲师，要求30周岁以上，有线上讲课经验者优先。文中称，有专业的课程团队包装，并按销售比例与讲师分成课程服务费，可创造“数千万营收”。
一名讲师透露，他和其中一家合作，前端由十几个助教负责宣传招揽学员，课程费对半分成。他每个月去开速成面授课，售价数千元，每次有几十人听课，还有少数人拜师成为其弟子。
前述自称“古医九宫格疗法传承人”的讲师彭星宇在网课中还曾提到，近两年，有人听了他的部分课程，就在快手等直播平台上摇身成为讲师，售卖网课和低价面授课。
北京中医药大学卫生健康法治研究与创新转化中心主任邓勇告诉澎湃新闻，在我国，开设针灸等中医技术培训，除了要有规范科学的教学计划、管理制度和合适的培训场地，更重要的是，必须要持有合法办学资质，及专业师资队伍。培训指导老师，都应当具有中医类别执业医师资格，并且拥有从事中医临床工作的经验，能进行专业、规范的教学指导。
澎湃新闻查询工商信息发现，上述知识店铺背后的认证企业，相关经营范围多为健康咨询服务（不含诊疗服务）、养生保健服务（非医疗）等，且不包含教育培训、职业技能培训业务。律师表示，这些公司并没有开展中医技术培训业务的资质。
就前述乱象中存在的违法违规行为，专注医疗纠纷案件的上海政博律所主任律师王政向澎湃新闻分析表示，首先，若机构开设中医培训课程，却在经营过程中未办理相关证照或超出工商登记的经营范围，可能涉嫌“非法经营（或超范围经营）”。
若机构所聘讲师在未取得《医师资格证书》、《医师执业证书》或《中医（专长）医师执业资格证书》的情况下，在直播课程中传授治疗疾病的手法，则可能涉嫌“虚假广告”或“消费欺诈”。消费者可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退一赔三”条款，提出退款和索赔。
若学员在未取得资质的情况下擅自进行针灸等医疗行为，将会被行政处罚。情节严重者，将涉嫌非法行医罪，被追究刑事责任。直接造成就诊人员死亡的，将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以罚款。
若讲师存在教唆、指导或帮助没有取得医生执业资格的学员进行医疗行为，同样将面临行政处罚。情节严重者，则涉嫌共同犯罪，也将被追究刑事责任。
多位受访专家还指出，网络传播辐射范围广，且具有极强的隐匿性，目前单凭执法部门有限的人力和属地管辖权限，在取证、执法中存在诸多难点和局限。因此，主张执法部门继续强化监管的同时，也要进一步加强对第三方平台的处罚力度。
钟鑫近期在“小鹅通”直播时直言，虽然该平台私域流量相对封闭，但和微信打通，不仅方便高龄人群使用学习，而且相对其他大流量公域直播平台，关键词审查也较为宽松，“所以只能在这个平台和大家明白地讲技术”。
对此现象，专家认为，必须要压实平台主体责任，倒逼平台自查自纠，要求第三方服务提供商实施更为严格的审查管理机制，从源头上遏制此类骗局的发生。
刘鑫还特别指出，目前，我国对与“健康”、“养生保健”相关联的非医疗服务行业，存在监管空缺，容易让人钻空子。
前述讲师彭星宇在近期的一场公益课上，就直接教人如何规避风险。他直言，不懂规避，就不要在健康行业“混”，“一旦你被罚了，店被关了，嘲笑你的，永远是你隔壁的同行”。
他称，没有医师资格证和针灸资格证，就千万不能和顾客说“治疗”二字，一定要说“改善”。“说‘治疗’，就是非法行医，但说‘改善’，一点事都没有。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改善就是治疗，两者没有任何区别，我们打的是一个擦边球。”
他还在公屏上展示一段免责声明，要求学员都打印出来挂在店里，“这段话6不6？直接帮你们把所有的风险都规避掉了”。
刘鑫对此建议，可以从国家层面立法，规定养生保健服务场所要先向当地的医疗卫生监管部门备案，方能从市场监管部门申请营业资质和许可。“这样，各地医疗卫生部门就有权对健康服务场所抽查，从而实现有效监管，也能避免监管错位、监管空白情况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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