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消费火热但就业偏冷、GDP坚挺但劳动力市场疲软......当下美国经济呈现明显的K型特征。分析人士指出，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很多，包括特朗普政府政策、科技进步加速、美联储货币政策等，除非有结构性改革，否则这种由资本、技术驱动的分化趋势难以根本逆转。
K型经济代表的是一种发展不平衡的状态，一部分呈现向上走的趋势，另一部分呈现向下走的趋势，就如英文字母K一样。与“V”型等其他经济学术语主要描述经济走势的情况不同，K型经济通常用来揭示经济中各层级和产业的分化情况。
分析人士指出，美国经济的这种分化在新冠疫情后表现尤为明显，并持续至今。这种分化至少体现在四个方面：
贫富分化加剧。股市、房地产市场在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的刺激下屡创新高，拥有股票和房产的富裕阶层财富暴涨；但与此同时，依赖工资收入、没有资产的普通民众，其实际购买力因通货膨胀而受到严重侵蚀。
行业分化明显。科技、金融、远程办公相关的行业蓬勃发展，但旅游、餐饮、零售、娱乐等线下服务行业遭受重创，大量低技能岗位消失，从业者失业或收入锐减。
不同规模企业分化。大型跨国公司凭借强大的资金实力、融资能力和市场垄断地位，更容易获得信贷和渡过危机，甚至趁机收购吞并，而大量中小企业因现金流断裂、成本高昂而永久关闭，导致市场集中度进一步提高。
通胀坚挺、就业疲软。9月，美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3%，涨幅为今年2月来最高。但劳动力市场呈现疲软态势，美国政府停摆前发布的数据显示，8月，新增非农就业人数仅2.2万人，失业率升至4.3%，创2021年11月以来的最高水平。为防止劳动力市场快速冷却，美联储10月下调基准联邦基金利率区间25个基点至3.75%-4.00%，为今年以来的第二次降息。
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政府关税政策、限制性移民政策、科技进步以及美联储紧缩性的货币政策共同推动形成了如今的K型经济局面。
“在劳动力市场走弱的情况下，GDP和消费看似具有韧性，这可能部分反映了以下三方面的影响。一是AI资本支出热潮的影响，二是移民政策收紧导致劳动力供应放缓，三是股市繁荣降低了储蓄率，股市财富的增长可能更多地惠及了富裕消费者。”惠誉评级首席经济师布莱恩·库尔顿对界面新闻说。
他指出，从2024年第四季度到2025年第二季度，美国实际GDP增长了0.8%，其中，AI领域的支出热潮贡献了高达0.7个百分点的增长。
东方金诚研究发展部高级副总监白雪也认为，美国劳动力市场走弱与GDP韧性并存，首先源于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力提升与就业市场的脱钩。
她援引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对界面新闻表示，2025年第二季度，美国非农业部门劳动生产率同比增长3.3%，创近五年新高，这主要得益于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企业在减少用工的同时维持甚至扩大生产。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分化在不同行业表现迥异：制造业因自动化程度高，生产力提升较快，裁员人数较多；而占美国GDP比重高达70%的服务业增长缓慢，且仍需依赖人力。
瑞士百达财富管理美国高级经济师崔晓对界面新闻表示，限制性移民政策是近期劳动力市场放缓的一个重要原因。她指出，自特朗普重回白宫以来，未经授权的边境越境几乎完全停止，驱逐人数增加，美国政府对外国人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友好，这意味着净移民数量将大幅下降。国会预算办公室的最新估计显示，今年的净移民数量有望降至40万，而过去两年平均为300万。目前，“婴儿潮一代”正在退休，使得美国劳动力供应越来越依赖移民，移民数量减少，降低了适龄劳动人口和劳动力规模，导致企业创造的岗位难以得到填补，进而导致就业增长速度放缓。
此外，白雪表示，进口收缩也带来虚假的繁荣效应。她指出，今年第二季度美国GDP环比折年增长3.0%，其中，净出口贡献了5个百分点，但这主要源于进口同比萎缩12.3%。
“这一现象背后是特朗普政府全面关税政策的实施——对中国商品平均关税升至27.5%，导致电子产品、机械设备等中间品进口成本激增，企业被迫减少采购。”白雪表示，企业被动去库存在短期内推高了GDP数据，但内需核心指标“国内购买者最终销售额”已从一季度的1.9%放缓至1.2%，显示美国经济内生动力正在减弱。
除以上原因外，一些经济学家认为，美联储政策也是加剧美国经济K型分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衰退指标“萨姆法则”提出者、前美联储经济学家克劳迪娅·萨姆在一篇专栏文章中指出，K型经济是紧缩性货币政策的“副产品”。2022年3月至2023年7月，美联储累计加息11次，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从从0%-0.25%调升至5-5.25%的高位，创2001年以来的最高水平。
“正是美联储（过去几年大幅）收紧利率加剧了这种两极分化。”萨姆说，因为利率的升降会拉大不同阶层的财富差距，在高利率环境下，中低收入家庭的需求萎缩更为严重，这拉低了K形曲线的下半部分。
经济学家表示，虽然K型经济并非指整个经济体在衰退或繁荣，但K型经济是一种更脆弱的经济，这意味着，如果某些经济指标急剧下滑，经济衰退的风险将大幅增加。
穆迪分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在一份研报中指出，美国经济主要由富裕阶层推动，只要他们继续消费，经济就能避免衰退，但如果富裕阶层出于某种原因变得更加谨慎，经济就会面临严重问题。
白雪表示，目前来看，美国经济陷入全面衰退的概率相对较低，滞胀风险则是一个更加切实的担忧。一方面，经济增长可能因政府停摆等冲击而显著放缓，另一方面，通胀又因关税、油价反弹等因素居高不下。这种“增长停滞、通胀升温”的组合是经济中最棘手的难题。
她进一步表示，面对K型经济这种复杂局面，美联储的决策会变得异常艰难，内部分歧明显。一方面，就业放缓的主因是需求不足，因此通过降息来刺激需求、托底劳动力市场具有必要性，降息的大方向不会改变。另一方面，通胀仍有反弹的隐忧。有美联储官员强调，当前利率水平已接近中性，进一步降息空间有限，过度宽松可能导致政策失误。特别是当前服务业通胀依然顽固，且未来关税对物价的传导可能会更加明显，这让部分官员对持续降息感到担忧。
“综合来看，美联储大概率会采取一种渐进式宽松的路径。这意味着降息可能会继续，但节奏会非常依赖后续的经济数据，且每次调整都会非常审慎。美联储将继续在‘确保通胀回归2%目标’和‘防止劳动力市场过度恶化’这两个使命之间谨慎权衡。”白雪说。
经济学家进一步指出，美国经济的K型走势本质上是长期以来财富和收入不平等问题在新冠疫情后复苏时代的加剧和显性化——资本回报率长期高于经济增长率，而劳动收入占比持续下降。除非有结构性改革如税收政策、教育投入等，否则由资本、技术驱动的分化趋势难以根本逆转。
圣托马斯大学经济学副教授泰勒·希珀在接受《财富》杂志采访时指出，经济分化的概念在美国社会根深蒂固，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但是当前关于K型经济的讨论更显紧迫，因为更多中产阶级——包括年收入约10万美元的群体——正在被挤入K型曲线的下半部分。这种现象体现在中高收入群体涌向沃尔玛和一美元商店等折扣零售商的消费趋势。他提到，2025假日季来临之际，社交媒体上关于“拉夫劳伦圣诞风”的讨论热度空前，TikTok和Instagram等APP上充斥着如何用低价实现红格纹与舒适毛衣搭配的“拉夫劳伦圣诞风”攻略，这是中高收入群体正在寻求奢侈品平替的表现。
“美联储无法解决K型经济问题，它只能稳定物价和就业。”穆迪分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在一份研报中称，解决K型经济问题需要采取结构性改革措施，比如通过教育提高生产力、创造广泛的就业机会，抵消因人工智能造成的失业，还要确保人工智能带来的收益得到公平分配、更广泛地惠及大众。此外，美国政府还需要对一些可能伤害低收入家庭的财政政策进行调整，比如关税和移民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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